烏拉圭是個小國,住在那裡的人都這麼說。
土地小,人口少,心卻很大。當我獨自在公園照相,馬上有人趨前要幫我照;即使漫無目的在街上游走,也會有人跟上來殷殷詢問是否需要幫忙。到底是怎麼樣的土地,孕育出這麼善良熱情的人民。後來我發現,或許跟居住環境有關。
只要驅車駛上高速大道,就有大片大片的藍天。雲像一小朵一小朵剛開好的白花懸浮半空中。天是真的藍,雲是真的白,草是真的綠。天地廣闊,心自然大。烏拉圭以緩慢的發展步伐,落後的工業建設,保住這片土地最原始的面貌。直到現在,很多當地人不是務農,就是捕魚,雖然他們自己並不吃魚。
首都蒙得維的亞(Montevideo)也沒有一般首都的樣子。全國300萬人口,一半在首都。但整座城在11月的初春氣候中,顯得安靜、低調、潮濕。
17世紀,當這個位於拉普拉塔河(Rio de La Plata)東岸的港口被葡萄牙船隊發現時,水手遠遠看見一座山,興奮疾呼:"Montevideo!”,意思是我看見山了,從此它的名字就叫蒙得維的亞。葡萄牙人登陸的據點,現在是一個繁華褪盡的舊城區。除了一個熱鬧的烤肉市場,就是破落的房子,和把自己裹在風衣裡匆忙消失在蕭瑟街角的路人。沒落頹敗的城區,隱隱透露著墮落的氣氛,令人踹揣不安。
新城區卻是另一番光景。方形佈局的街道,每隔三五條街即有小公園、小廣場,綠樹如茵,整個城區儼然一座大公園,看得出做了周詳的城市規劃,難怪多年來烏拉圭能保住全球最適合居住城市的前十名。獨立廣場是新城的心臟地帶,周圍保留著西班牙殖民政府的歐式建築,正中央是騎在戰馬上的何塞•阿蒂加斯(Jose Artigas)雕像。這個人帶著烏拉圭人打戰,從殖民政府手中解放了烏拉圭。他的遺骸就埋在雕像下面,人們現在天天在他身邊散步遛狗。
連接著廣場的7月18日大街是主要街道。只有在這裡,才依稀有一點首都的輪廓——銀行、名牌商店、高檔餐廳、露天咖啡座和人潮。這僅有的喧嘩到了周末卻又嘎然而止。在這裡,週末是沒有人工作的。每個人好像都在過著退休後的生活。
首都其實很少看見遊客。他們都在200公里外的埃斯特角(Punta del Este) ,簡稱東角,位處烏拉圭東海岸,是拉普拉塔河匯入大西洋的交叉口。那裡有極幼細的沙灘,極美麗的海岸線,以前是富人的療養勝地,現在成了歐洲、北美和南美遊客的天堂。沿河一側叫“溫順的沙灘”La Mansa,海水平靜;沿海一側稱“狂暴的沙灘” La Brava,驚濤駭浪。我去了狂暴那一端。遠遠就看見東角的地標——五根深埋在沙地裡的手指Dedos,那是智利藝術家1982年的創作。我覺得很像一隻快要溺斃時求救的手。
烏拉圭人自己偉大的藝術品,則在距離東角約五分鐘車程的鯨魚角。我聽說過關於這一組白色房子的故事,但買了票,走進去,心底的喝彩仍久久不息。房子說不出是什麼形狀,屋頂、走廊、露台、窗口、間隔,都是圓潤的線條。不同的空間擺放著畫作、雕塑、陶瓷、各式藝術作品。我經過無數個不規則的甬道,走過主人與畢卡索的合照,一件一件作品看過去。然後,從房子一角的咖啡館走到露台,憑欄遠眺。房子建在山坡上,往下看是草地,往前是沙灘,再遠一點是礁石,最後是一片深藍色的大海。
一切太不可思議。這間完全素白的房子本身,就是一件偉大的藝術傑作。
這件藝術品,是烏拉圭畫家卡洛斯•巴艾斯•比拉羅(Carlos Páez Vilaró)親手雕刻的。 60年代,這裡還是荒蕪一片。他一磚一瓦,把自己構想中的作品完成,取名Casa Pueblo。 Casa 在西班牙語是家的意思。這是一件可居住的雕塑。
他是個愛旅行的藝術家。他曾說:“旅行是一件很好的事情,永遠不要停止。在不斷的旅行中,可以了解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文化,你會發現人都是一樣的。人和人達到這種了解,就不會再有戰爭,只有友誼與和平。”
於是,我在他的作品裡感受到一種有生命的、豐富的、跳躍的力量。我被深深撼動著,實在不願意離開這所房子。
回程,拐進一個小鎮,叫作Piriapolis的。小鎮依山傍海,以前是漁村,現在是旅遊熱點。傍晚時分,居民擔了凳子坐在沙灘上聊天看日落。那是他們最尋常不過的一天,我卻有些激動。實在無法想像,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幸福。然後他們說,這裡有座山(Cerro Inglés,又稱Cerro San Antonio),山上有個碼頭,去看看。車子在山間小路輾轉前進,偶爾停在懸崖旁讓我照相。路特別窄,前方有車子來的時候,我們就盡量往崖邊靠。真擔心就這樣粉身碎骨。但是,如果摔死在這個美麗寧靜的小鎮,又有什麼關係呢。
山上只有一間小教堂、一家郵局和一爿賣紀念品的小店。這是我見過最小卻最美的教堂, Templo a San Antonio。從山上俯瞰,鎮上的房子閒散在山坡上,像童話裡的一幅風景畫,而人們彷彿與世隔絕地生活著。
這也許不是我見過最美的小鎮,卻也是讓人怦然心動的。
很多朋友問,一個人的旅途,寂寞嗎。我到過一望無際的梨子果園,與山林裡騎著馬兒向我微笑的烏拉圭人打過招呼,遇見過送我非洲菊的陌生婦人,捕捉過蒲公英無聲飛舞的畫面,俯瞰過山腳下的人家,佇立過岌岌可危的懸崖。
寂寞嗎。一點也不。至少不是在烏拉圭。
當車子迎著日落在高速大道上疾駛,我突然覺得,我離開親愛的家人和朋友越來越遠,卻和世界,慢慢靠近了。
*此文原載于《旅遊玩家》。
3 comments:
你很幸运,可以有机会到这么多南美洲国家潇洒走一回。不知道我今生有没有机会过去走一趟。
走了那么多国家,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?:)
jun。
你知道整個過程一點都不瀟灑。只是寫文章時把那些狗一般的遭遇省略掉了。
大蟲。
嗯。暫時最愛巴里島。可是我覺得世界任何一個角落都美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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